发布时间:2024-11-05 20:20:00 来源: sp20241105
古人常以“月”“镜”互喻。唐代诗人李白的《古朗月行》中有云:“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如盘似镜的满月悬于青云之上,在一派静谧祥和的气氛中,桂影扶疏,仙人垂足、玉兔捣药……瑰丽神奇的月宫仙境跃然眼前。
唐代是继战国、两汉之后中国铜镜艺术发展的又一高峰。这一时期,铜镜出现了很多新类型,“月宫镜”便是其中之一。细赏精致华美的唐代月宫镜,或能在历史的长河中窥见古人对于宇宙、自然和永恒之美的向往与想象。
寻迹月殿中
唐代,以“月宫”为主题的文学作品勃兴,咏月诗大量出现,再加上当时铸镜成为时尚,月宫镜应运而生。月宫镜的形状通常有圆形、菱花形和葵花形几种,镜背的纹饰包括嫦娥、捣药仙兔、蟾蜍以及桂树等,风格明显,具有强烈的叙事特征。
现藏于上海博物馆的唐代“开元十年月宫葵花镜”,为八出葵花形,内区为圆形,伏兽钮一侧有立身捣药的玉兔,另一侧为桂树,下方是一只四肢伸展的蟾蜍。内区图形外有三圈铭文,多达156字,由外向内环读,记述了杨府吕氏铸镜的习好。铭文中提到,此镜的制作者为“吕神贤”,其制镜缘由是受蕲州刺史杜元志这位“好奇赏鉴之士”的邀约。吕氏还于铭文中提及了铜镜的知名典故“秦王照胆镜”,并称此镜凝聚了自己“一生极思”,在一二百年之后,仍可照之“毛发无隐”。此镜是现知铭文字数最多的铜镜,铭文中提及的具体铸造时间,为研究月宫镜的铸造历史提供了切实的依据。值得注意的是,此月宫镜中只有桂树、玉兔与蟾蜍的形象,尚不见嫦娥曼妙的身影。
再看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藏唐代“八出菱花形月宫镜”,直径14.5厘米,八出菱花形,内区为圆形,镜背居中为一株树冠繁茂的桂树,树干中间虬曲凸起作为镜钮。左侧为玉兔,前肢执杵在一臼中捣药,下有一蟾蜍,手舞足蹈。右侧嫦娥飘然而至,头梳髻,手持仙果。八出菱花镜缘处有祥云装饰。此镜纹饰内容丰富,桂树、玉兔、蟾蜍、嫦娥尽在其中,各显其态。
同样是唐代八出菱花形月宫镜,中国国家博物馆所藏“‘大吉’嫦娥月宫纹菱式铜镜”,直径19.1厘米,内区为圆形。龟形钮的左上方为衣裾飘扬的嫦娥,一手托“大吉”铭文方牌,一手托果盘。嫦娥下方有玉兔捣药。镜钮右上方为一株枝叶繁茂的桂树,桂树下蟾蜍跳跃。钮正下方有一池清水,上有“水”字铭文。蟾蜍和玉兔旁各有祥云。八出菱花镜缘处间饰有蝶花与卷草。整枚铜镜纹饰突出了“月宫”的主题,构图别致,寓意吉祥。
蟾兔映桂影
“天上秋期近,人间月影清。入河蟾不没,捣药兔长生。”月中为何有蟾与兔?《五经通义》给出了解释:“月,阴也;蟾蜍,阳也,而与兔并明,阴系阳也。”
江苏徐州铜山苗山汉墓出土的汉画像石《炎帝升仙图》中,圆月内蟾蜍在下,扁头,鼓腹,四肢伸展;奔兔在上,圆头,长耳,四肢腾跃。在陕西咸阳淳化县西汉甘泉宫遗址中还发现有“蟾蜍玉兔纹瓦当”,疾奔的小兔与大腹鼓圆的蟾蜍纹饰生动传神。此外,在知名的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帛画中,上段右上部有内立金乌的太阳,左上部为口吐云气的巨蟾踩在一弯新月之上,巨蟾旁有一只体型较小的奔兔。回顾汉代图像,月中之兔的形态多为奔兔,捣药之兔往往出现在与西王母传说相关的图像中。随着嫦娥神话的普及,唐代月宫镜中出现捣药之兔,西王母似乎成为将捣药之兔、蟾蜍、嫦娥凝聚于月宫图中的重要因素。
月中之桂的图像,目前可知较为确凿的,如江苏丹阳建山乡金王陈村南朝墓出土的月轮画像砖,展现了桂树与树下捣药之兔的形象。在唐人段成式所著《酉阳杂俎》中,也记载了吴刚伐桂的故事。
除了以蟾、兔作为主体图像,月宫镜中还有一类“双鹊衔绶月宫龙纹镜”,纹饰精美,富有象征意义。该镜多为八出葵花形,圆钮,钮上圆形代表月亮,内有桂树,树两侧有蟾蜍和捣药玉兔。镜钮两边为相对的衔绶鹊鸟,钮下为蛟龙出水,龙身侧有流云。这些图案组合不仅展现了唐代铸镜的高超技艺,也反映出当时人们的审美趣味和美好祈盼。诗人对此类月宫镜也多有吟咏,如薛逢的《追昔行》中有言:“嫁时宝镜依然在,鹊影菱花满光彩。”李贺在《美人梳头歌》中云:“双鸾开镜秋水光,解鬟临镜立象床。”
嫦娥入镜来
从前文介绍的几枚月宫镜不难发现,“月宫”主题的铜镜从仅有蟾兔与桂树,到嫦娥“飞”入镜中,逐渐演变为人们熟悉的月宫镜范式。嫦娥的形象何时出现在了月宫中?镜中嫦娥所依何据?
“嫦娥奔月”的神话传说源远流长,早在西汉刘安《淮南子》中便有“譬若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的记述。东汉天文学家张衡在《灵宪》中描述的内容则更加丰富,有道:“羿请无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之以奔月。将往,枚筮之于有黄,有黄占之曰:‘吉。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毋惊毋恐,后且大昌。’姮娥遂托身于月,是为蟾蜍。”1993年湖北江陵荆州镇王家台15号秦墓出土的一批秦简中的《归藏》卦残辞,可与传世文献相印证。
现今,人们比较熟悉的月宫镜纹饰以桂树美人为主。晚唐冯贽的《南部烟花记》中记载:“陈后主为张贵妃丽华造桂宫于光昭殿后,作圆门如月,障以水晶。后庭设素粉罘罳,庭中空洞无他物,惟植一桂树。树下置药杵臼,使丽华恒驯一白兔。丽华被素袿裳,梳凌云髻,插白通草苏孕(朵)子,靸玉华飞头履。时独步于中,谓之月宫。”陈后主所建桂宫,庭院空旷,只植一桂,张丽华素衣云髻,与白兔相伴,这与月宫镜的图像何其相似。从《南部烟花记》中描述的桂宫可推测,当时或已有月宫图像体系存在。“帝每入宴乐,呼丽华为‘张嫦娥’”,可见,陈后主将月中桂宫具象化,贵妃则将传说中的嫦娥具象化,此情此景为后世留下美好的意象。
当“月宫”主题的铜镜在盛唐兴起,工匠们各显其能,既有延续传统的“蟾兔”范式,也有将陈后主的桂宫引入铜镜的装饰,从抽象的铭文到具象的图形,世人对月宫极尽想象之能,最终创造出纹饰精美、内涵丰富的唐代月宫镜。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一枚枚独具特色的月宫镜中隐藏着仙境的秘密,将神话传说推向超越故事本身的审美境界。
(作者:倪葭,系北京城市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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