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园飘香（逐梦）

　　制图：张丹峰

　　一

　　中伏天，骄阳似火。湛蓝湛蓝的天空，几朵淡淡的白云在飘，映衬得天空更加高远。

　　太行山东麓，河北邢台市信都区南石门镇火石岗村苹果林，枝繁叶密。硕大的苹果一个挤着一个，压弯了枝头。

　　已是正午时分，耿新杰弯腰站在一棵苹果树下，手拿剪枝刀，正在向村民们讲授苹果树环割技术。

　　耿新杰一米八的个子，紫黑的脸膛。他扬起黝黑的胳膊，手上布满了老茧。人群中不由冒出一声感叹：“您真够辛苦的！”

　　“不辛苦！在家里经常这样。”耿新杰边干边应着。

　　也是，耿新杰本就是农民的儿子。他的老家在离邢台柏乡县城最远的小镇。他一直认为，自己只是从老家农村到别的农村地区工作。

　　1986年，耿新杰从河北农业大学毕业，到邢台林业局报到。领导希望他能到科技站先搞几年技术，把学到的专业知识在实践中多运用一下。耿新杰学的是园艺系果树专业，于是被分到了邢台林业局科技站的果树组。

　　果树组原有四个人，都是五十多岁的老同志，一位研究枣树，一位研究梨树，一位研究柿树，还有一位研究蚕桑的女同志。这几位各有专长，只是年纪大了，急需后来人。耿新杰报到，几位老同志高兴得不得了：“终于来了个年轻人！”

　　几位老同志的工作习惯是常年下乡，到田间地头搞服务和研究。耿新杰朴实勤快，又是庄稼地里长大的，上个树，剪个枝，轻车熟路。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积极好学，有干劲儿，几位老同志只要下乡，都乐意带着他。

　　上班没多久，就有一件事震动了耿新杰。

　　邢台新河县数万亩枣树多年坐不住果，经站里的老技术员指导管理，获得大丰收。新河县政府为了感谢这位技术员，奖励他一台彩电。耿新杰深受震撼，深切认识到了这份工作的重要性。

　　耿新杰下乡，一去就是五六天甚至更长。上班好几年，有些在局里上班的同事还没见过耿新杰，只听说科技站果树组分来个大学生。山区经济沟建设、小流域治理、科技示范点建设、科技扶贫……这些项目，短则半年，长则两三年。那时，大多数村连公交车都没通，来去很不方便，耿新杰就长期吃住在村里。

　　二

　　说起吃住，耿新杰就觉得暖心。

　　在太行山深处的沙河市蝉房乡大台村，村干部们提前说定了，无论耿新杰来谁家指导，都在村党支部书记家吃住。书记家如有特殊情况，就去村委会主任家。可村民不同意，争着要管饭。

　　大台村种了苹果树，十几年了产量少得可怜，乡亲们正准备刨掉。耿新杰来了，一番培训指导，大台村的苹果产量越来越高、品质越来越好。耿新杰因势利导，建议村里发展苹果产业，并且帮农民选优种、组织嫁接果树服务队。

　　以前乡亲们的苹果，哪用过纸箱包装往外地销售？都是赶集过会、走街串巷吆喝着卖。耿新杰帮着给大台苹果注册了商标，还联系邢台的纸箱厂设计制作苹果包装箱。做宣传、搞销售、打市场，耿新杰全程参与。

　　这一帮就是二十多年。大台村的大人小孩都认识耿新杰，见到耿新杰，不是说“你来了，耿老师”，而是说“耿老师，回来了”。那意思，是耿新杰回了自家村。

　　如今，在沙河，一提“大台苹果”，人人都竖大拇指。

　　火石岗村种的苹果树早已长成大树，可由于缺乏技术管理，好好的果子还没长熟，不是坏就是烂。耿新杰在西黄村进行林果知识培训时，一个火石岗村的村民来听课，问他能不能治自家果树的病，耿新杰说：“当然能治呀，我过会儿就去看看。”

　　因为这一句“去看看”，那一年，耿新杰一共往火石岗村跑了二十二次。经耿新杰指导，火石岗村的苹果亩产量从三千多斤提高到五千多斤，每斤的价格也提高了不少。

　　在工作过程中，最让耿新杰苦恼的是，有些知识讲了好几遍，可有的村民就是听不进去，再去村里问时，还是没落实，不是时机错了，就是用量不准。任耿新杰说得口干舌燥，就是达不到预期效果。

　　火石岗村的张记生不一样。他见识广，心思细，只要说一遍，准能买回药打到树上。耿新杰感到此人能干可靠，就问张记生：“你能不能给村里带个头，服务一下大伙儿？”张记生答应了。

　　耿新杰对张记生说：“你再买药时，给乡亲们一块儿捎回来。你再操点心，该打什么药，喷雾器要兑多少水，打药时要注意啥，干活前，提醒一下乡亲们。”张记生一一照办。

　　不知不觉，两三年过去了。

　　一天，张记生给耿新杰打电话：“耿老师，我被选上村委会主任了，这可咋办？”耿新杰一听，乐了：“这是好事啊！你愁啥？”

　　当村委会主任，张记生想都没想过。谁知，凡是种果树的村民，都投了他的票，他的票数遥遥领先。

　　耿新杰听明白了，对张记生说：“既然大家选了你，你就好好干呗！你为什么能选上村委会主任？因为乡亲们相信你，想让你当上村干部后更好为大伙儿服务，帮大伙儿把树管得更好。”

　　上任头一天，张记生给耿新杰打电话：“耿老师，能不能再来给乡亲们培训培训？”耿新杰说：“好啊，我一定去。”

　　每当想起这些故事，耿新杰就感到一股股暖流涌上心头。

　　三

　　南石门镇中尹郭村，和耿新杰的渊源也很深。中尹郭村的特产是核桃。若是在收获的季节来到中尹郭村，一进村就能看见广场上、大路边、房顶上，到处是成堆正在晾晒的脱皮核桃。在村里做顾问的赵春发，提起耿新杰有一肚子的感谢话：“耿老师给俺村当了十几年义务技术员了。要不是耿老师，俺村可发展不了这么快！”

　　中尹郭村位于丘陵地带，村里全是贫瘠的山岗地。村里买来好土造田，又买来核桃树苗，栽了两千多亩核桃树。可是，大家不知道种核桃还需要管理技术。

　　“不知怎么回事，核桃树说黑就黑了。我急忙给耿老师打电话。耿老师来村里剜土查看，说是得了根腐病，给我们开了药方。还有一种黄刺蛾，三两天就能把一树叶子吃光，用耿老师说的法子也治住了……”赵春发一口气说了许多耿新杰为村里做的事。

　　耿新杰成了中尹郭村的“常客”，七八天就来培训一次。赵春发说：“耿老师脾气可好了，随叫随到。而且耿老师不要钱，连接送都不用。”

　　如今，中尹郭村的核桃树已发展到三千多亩，昔日的荒山变成了花果山。

　　耿新杰一心扑在工作上，照顾家里自然就少。他的妻子生病，需要去北京的医院做手术。当时耿新杰正在忙一个重要项目，当他把工作安排好，急乘火车赶到医院时，妻子已经从手术室出来转到病房了。耿新杰愧疚不已。

　　一个除夕夜，南岗西村一名村民给耿新杰打电话：“耿老师，初二晚上8点半，一定记着看邢台电视台啊。”耿新杰问他什么事儿，他也不说。

　　到了初二，耿新杰准时看邢台电视台，原来是个点歌节目。只听主持人说：“下面请听，南岗西村听众尹庆泰等果农为邢台市林业技术推广站站长耿新杰老师点的歌——《好人一生平安》。感谢耿老师的无私奉献！”

　　听着悠扬而深情的歌声，一幕幕往事涌上耿新杰心头。想到多年来与乡亲们在一起的日日夜夜，还有乡亲们对自己的一片信任，耿新杰双眼发酸，不觉流下泪水。一旁的妻子紧紧握住了耿新杰的手。

　　这些年，耿新杰主持和参加了二十二个项目的研究和推广，技术服务和指导果林面积达一百六十二万亩。

　　果树研究是一个非常需要耐心的长期实践性工作，周期较长，一般都要一两年甚至数年，有时需要做上百次实验，以观察变化，对比异常。耿新杰参加工作近四十年，早年里一年有三百多天都待在田间果园。虽然前两年他从邢台市林业技术推广站站长的岗位上退居二线，工作的脚步仍没有停下，一年下乡仍达两百多天。每逢春季，白天最忙，离市里比较近的那些村，就在晚上去。每年3、4月份，他有二十多个晚上都是在给果农的培训中度过的。

　　说起这些，耿新杰说：“无非是比在办公室里风吹日晒多一点。农民不是天天都这样过的吗？”

　　“有人说我皮肤晒黑了，黑就黑点儿呗，黑了说明身体壮了。有人说我像农民，我本来就是农民，只不过上了几年大学，学了一些农业技术，又来为农民服务。每当我走进果林里，看到自己培育的果树硕果累累，成就感就油然而生。在蓝天白云下，一边享受着大自然，一边为乡亲们做点事。这样活一生，多么有意义、多么有价值啊！”

　　《 人民日报 》（ 2023年11月25日 07 版）